從紐約、臺北到北京,
從珠寶設計師到“清庭設計中心”創辦人,
石大宇越來越不在意名利。
從找到根植于中華文化的竹材開始,
他就決心把自己融匯東西的設計觀
傾注在竹子這種中國最常見的材料上,
並當成終身事業來研究,
把每一件設計作品都注入
當代中國人的精神與審美,
展現中國人對生活的獨特思考和領悟。
● 北京清庭設計中心創始人暨創意總監致力發展根植于中華文化的設計實踐,從當代對應環保的傳統工藝中汲取靈感,探索和解決現代人生活中的疑問和環保議題。
● 憑藉有影響力的設計推動工藝技術的突破,提升產業升級。
● 當選2015 Forbes《福布斯》中文版“中國最具影響力設計師30強”之一。
● “2014中華文化人物”。
● 多項作品連續榮獲德國聯邦設計大獎、德國紅點獎、德國iF設計獎、香港DFA Award亞洲最具影響力設計金獎、中國設計紅星獎等。
過了50歲,石大宇的生命狀態到了另一重境界。他就住在工作室,一棟公寓的頂樓,如果不是專程前往,很難從生活氛圍強烈的樓道環境裡想像,這裡出品的設計不久前剛獲得2018德國設計大獎(German Design Award)。然而,包括紅點獎在內的諸多設計獎盃被石大宇隨意地放在辦公室書櫃上。他本人守著一張製圖桌,一台使用超過20年的設計檯燈,把辦公椅調得很低,方便他1.83米的高大身材在長時間伏案時可以挺直脊背。他對生命餘下的時日非常珍惜,大部分時間都把自己“隱”在工作臺後,推掉許多演講、論壇,儘量謝客,專注在創作上:“一個好的設計師,還是應該用他的作品說話。”
目前的工作室是他多年來唯一沒有裝修就搬進來的工作空間。“真正忙碌的設計工作室絕不可能是整齊乾淨的。”石大宇說。他的工作和生活越來越融合在一起,連週末也在思考設計,睡前如果冒出一個想法,他會馬上蹦起來工作。當年在美國打拼時是這樣的工作狀態,如今53歲的石大宇還是喜歡這樣的狀態,覺得這樣才符合自己的習慣,才安心。
從紐約、臺北到北京,從頂級珠寶設計師到“清庭設計中心”創辦人,石大宇越來越不在意名利。從找到根植于中華文化的竹材開始,他就決心把自己融匯東西的設計觀傾注在竹子這種中國最常見的材料上,並當成終身事業來研究—把每一件設計品都注入當代中國人的精神與審美中,展現中國人對生活獨特的思考和領悟。
有人質疑他的設計作品定價高,他坦言,單是上好的竹材都很難求得,需要在整個生長竹子的亞洲地域尋找。在日本,他能找到備料時間長達300年的竹材。但在中國,因為傳統工藝斷層,超過20年的備料沒有辦法讓人快速的得到經濟回報,所以沒有人去做這件事。換個角度看,如果有人早就重視這件事,機遇也就不會降臨在石大宇身上。石大宇也有充足的耐心,把研發竹材、設計和推廣作品看成自己後半生的使命。他從竹子的生長土壤、物理特性和文化精神中發現多元表現性,包含著對西方產品設計傲慢態度的回應,對未來環保設計材料的呼籲,以及對中國人應有的日常審美生活的呈現。
在2009年推出以本土生長的竹為材料、漢字“君”為造型的“椅君子”大獲成功後,石大宇接連推出以竹的各種特質為創作元素的中式傢俱,包括椅、桌、榻、櫃、幾、屏風和衣帽架等,並且每件作品都富於文化內涵與性格,如“椅剛柔”“幾山水”“榻夢輪”等。這些傢俱設計不但為他帶來巨大的聲譽,也讓中式傢俱以更令人感動和驚喜的面目呈現於世,帶動西方人更多關注中國文化在“器物”層面的獨特表達。石大宇說自己並非為了做傢俱而用竹材,而是為了研究竹材才做傢俱。這是他目前的能力範圍所及,在未來,他希望能有更多人關注“竹”這一天然環保材料,關注其獨有的韌性、纖維特點帶來的無限可能,甚至與其他材料(比如鋁)複合發展出一種新型材料來替代部分塑膠製品,回歸到中國文化中提倡的“敬天”生活狀態中。
與生命狀態相呼應,他最近的一組設計思考,是用竹形格柵表現中國文化中的“隱”與“現”。古人有高居朝廷者,被喧囂的人事時政圍繞,卻能大智若愚,淡然處之。真正的“隱”,來自心靈的自由無礙。同時,中國人處事含蓄,不事張揚,凝結為物證,屏風就是其中一種—半“隱”半“現”間,中國人靈活、遊刃有餘的處世心態,讓屏風的使用綿延數千年。在這樣的思考下,石大宇最新設計的“椅屏”系列,將屏風與禪椅相結合,以格柵簡明虛實,展現“隱”與“現”的不同狀態。竹格柵平行排列,呈現寧靜的禪味,在不同光源下,投射出不同層次的深淺光影。屏風可以隨心情展開或閉合:展開時,如靈活的牆圍竹林;閉合時,又給人寧靜的獨處空間。竹林的意象被石大宇以格柵的方式呈現在“椅屏”上,“讓心可以靜下來”。在對竹的研究越來越深入後,石大宇找到了寫意與實用在產品設計上更默契的表達:“如果我能創造出好的作品,使用它的人能夠突然懂得人生的美好,那就太不容易了。”
Q = INTERNI 設計時代
A = 石大宇
經歷西方設計思維訓練、超過20年多領域設計實踐,石大宇越來越返璞歸真,找到真正屬於自己也屬於所有中國人的文化基因。他希望一切生活樣貌和思考方式都基於這片土壤,他希望自己的設計是“以獨特的美感‘遮掩’最健全的功能”。雖然石大宇理性地認為這個目標對一位元設計師而言是終生都需要努力的方向,但是如果可以追求到,他會“非常非常非常高興”,才好給自己一個評分和交代。
做創意的人最能受打擊,天天失敗
Q:能否分享一下目前的工作和生活狀態?
A:以前的辦公室,無論在臺灣、北京還是紐約,都要有一定的辦公態度,也會花很多力氣進行裝修,一度還有自己的店面。後來我發現自己很不喜歡開店,就想要一間工作室,這樣就不會隨便有人打擾我。北京的交通很擁堵,我們就在住的社區裡找到了現在的辦公室,現在就很好。目前我上不上班都一樣,工作和生活狀態已經分不開,永遠分不開了。商務旅行也讓我感覺很累,現在唯一吸引我的,就是那些讓我想吸收、學習的東西。
Q:目前的生活狀態能夠讓你把更多精力放在設計上?
A:這個時代會比較看重有創意的人,如果你做的設計是原創的,在剛開始的時候註定要常常失敗。很多人只看到表像,以為我們(設計師)光鮮亮麗,不知道我們做創意的人是最能承受打擊的,也是天天失敗的。一定要準備好自己是個“loser”(失敗者)—可能方案對方不喜歡,或者自己不滿意,需要一遍遍地改進。我每一天都在學習,一直在這樣的狀態裡已經習慣了。一開始是壓力,習慣之後就成為生活的一部分。我不是怕失敗的人,也不怕有壓力。但是我需要獨處,不希望有人打擾。當年在美國的時候,我沒有太多錢,住的也很差,房間裡只有一張床,床上卡著一張製圖桌。我躺在床上隨時可以起來工作,我喜歡這樣的狀態。我現在也還是喜歡這樣的狀態—不希望和我的專業分開,這樣我才安心。
Q:在設計思考的間歇,獨處時會做什麼?
A:我喝茶,也喝酒。有時聽聽搖滾樂,放到最大聲,或者找一部老電影,比如黑澤明的黑白影片。還有反省,做設計的人都有這個特點。你的設計不一定是最成功的,你的解決方案也不是標準答案,永遠都不是,只是在當下條件下的一個適當的答案。不可能有標準答案,所以常常要反省,這樣做對嗎?常常回頭去想,這是幫助設計師往前的動力。
懂得珍惜的人,才有資格擁有美好的器物
Q:在2017北京國際設計周分會場家天地DOMUS TIANDI特立獨行之“隱·現”展上,你推出了最新作品,可否談下“隱·現”這個命題?
A:中國人講的“隱”,不是消失讓人找不到,而是一種很特殊的狀態,該出現的時候就會出現。“大隱隱於朝”是這種獨特思想的解釋,我就取材於此。我覺得這個主題很好玩,同時也來自中國文化,所以單討論“隱”就夠了,“現”是與之相對應的兩位一體。隱與格柵有關係,這種若隱若現的關係也同時體現在其微妙的光影效果裡。格柵遠看是有韻律的線條,近看有許多細節。人在竹林裡容易平靜,所以當視線裡有竹林的感覺時,心情也容易平靜下來。
Q:可不可以理解為,以往設計理念更偏實用功能,現在更需要解決心靈的問題?
A:人生是苦多樂少的,如果我能創造出好的物件,讓人們在使用它的那個瞬間突然懂得人生的美好,就已經很不得了。好物件能給人帶來啟發,這是最“上乘”的。我做設計時會花70%至80%的精力解決功能問題,只允許自己花20%至30%的精力討論美感。不是說我不重視美感,恰恰相反,如果20%至30%的美感做得不好,我會推翻這個設計,寧可不要或重新開始。好的設計不是“獨自美麗”,而要和人互動,和人發生一系列奇妙的“化學反應”。設計師所謂的“美感”是使用者內心散發出來的美,而不是產品本身有多漂亮。總而言之,人們對物品的心理感受還是與使用功能有關。
Q:所以,好的設計一定要在日常生活中與人發生互動?
A:對。就像一把椅子,或者皮沙發。使用者每天都要坐在上面,抽支煙、喝杯酒,坐具會因為這個人的身材、體重而留下使用痕跡。哪裡蹭得多,就會有痕跡,類似于包漿,那麼坐具就如實反映和記錄了使用者的生命。所以,即使他不坐在這個地方,你看到這張坐具也會想到他。這就最終形成了所謂的“精彩物件”,有那種設計師說的美感。
Q:在你的設計構想裡,我們未來生活是怎樣的場景?
A:場景是刻意的,這就不自然了。每一件事物都應該是自然出現在人的生活中。你若玩音樂,就需要一把好吉他;你若下圍棋,就需要一副好棋子。器物對應著你的喜好,慢慢地出現、聚集。所謂“你的場景”,首先你必須是個懂的珍惜的人,才有資格擁有好東西。好東西要用一輩子,好的物件可以與你互動一輩子。到了最高階段,就成為一種追求。喜歡香道的人,對香器的要求會越來越高,他有能力欣賞與之相關的設計—這是一種最佳狀態。古代的文人就這樣過日子—去深山老林找最好的水源,帶一把壺,泡一壺茶。這種境界不要說高低,不過是活得像人的日子。以前這樣過日子多簡單,我們的追求不過如此。
我是中國人,所做的設計理所應當是中國設計
Q:你曾說過,成功的設計師應該用獨特的美感“遮掩”最健全的功能?
A:我只希望能把這當作追求。我並不是說我的設計有多好,但我的初衷不會變,我會往這個方向努力。設計靠不了運氣,至少在我們生活的這片土地上,做設計要和這個土地上的人有關係。我們受西方設計訓練之後,西方人在做什麼我們都看得懂,但反過來,西方人可能就看不懂我們的文化。我們的優勢在於“兩邊都是通的”,又能找到自己的特質—日本很多設計師的成功案例就是如此。我認為這是我們很大的優勢,不要總是做迎合西方人的東西。
Q:所以,設計還是要不斷回到我們的土地、我們的生活中?
A:站在新的時代發展的背景中,我們應該思考怎麼有尊嚴地活、有品質地活,這是有想法、有追求的設計師應該做的。今天我在中國做設計,要的不是視覺符號,而是文化基因。文化基因不是可觸摸的,比如“隱”字就是我們的文化基因,它根深蒂固地在我們身上。不要怕這個文化會被刨掉,只要這塊土壤在,它還是可以回來的。
Q:只是看每個人有沒有這個信念,願不願意這樣做?
A:我覺得中國會強盛下去,越來越多的人會越來越清醒,知道該怎麼做。中華民族是一個偉大的民族,別忘記。我在這個環境裡可以做事,不是討好“老外”的,清庭曾經引進和推廣西方最新銳的設計到臺灣和北京,現在應該花時間來為自己民族做些事情了。我不知道我做的對錯與否、成功與否,但它如果有價值自然會留下來,沒有價值也沒有關係。